
文/山雨歇
大姨家的走廊上有一棵“花”,只有三片葉子,亭亭玉立。
有一片是新生的,葉子還卷曲在一起,斜斜地直立著,好像一把正要打開的綠色小傘。那綠色中好似被敷上了一層白粉,使得那卷曲的葉子仿佛一個初生、嬌嫩、正酣睡的嬰兒。我都擔心,我和表弟的歡笑會打攪到他的酣夢呢!
另兩片葉子葉柄很長,葉子碧綠碧綠的,就像兩個圓盤,靜靜地擎著,向周圍傳遞著醉人的綠意;可同時,又像兩片新荷,讓人聯想到“早有蜻蜓立上頭”。這兩片葉子與它們的葉柄交接、朝上的部分有一點兒凹陷;從這一個點往外,是一些類似放射狀的淡淡的脈絡,比其它部分的顏色要淺一些。
好美啊!
可難道這不是特殊品種的荷花?要不怎么是種在泥土中的呢?大姨告訴我們:這不是荷花,這是芋頭。
怪不得呢,這“花”與荷花的樣子也真的有些不同。那“盤子”不是很圓,呈卵狀,一片前端短尖,一片漸短尖,也遠遠沒有荷葉的葉片大。
不過,它們還是很美。即使大姨跟我們說了,這是將來會長出丑丑果實的芋頭,我還是愿意把它看成一棵花。
風透過窗戶,吹到這棵芋頭上,葉子翩翩起舞,像極了可愛的、穿著綠裙舞蹈的少女,也像極了“驚風亂飐芙蓉水”。你看,隨著它們在風中翩躚,我仿佛聞到了荷葉的清香,感受到了帶著水汽的風帶來的涼爽。
芋頭不是花,可它卻給這走廊帶來了太多的美好。
大姨跟我們說,她之所以種這棵芋頭,就是看好了芋頭長出來的這一片片綠意沁人、裊裊婷婷的葉子,更是由于芋頭這種植物留給她的特殊記憶;至于這棵芋頭能讓她收獲多少經濟價值她倒不是很在意了。
我仔細地觀察著這形態美好的葉柄、葉片,還是有點難以相信。難道那藏在泥土中、與泥土渾然一色、肥壯短粗的芋頭真的是長在這么美的葉片底下?
再想想我們將芋頭削皮時,那黏黏滑滑的觸感,那讓有的人皮膚癢痛的黏液,“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”不由得就浮上了我的心頭。
大姨跟我們說:“可不能瞧不起這些黏液,那里面含有一種黏液蛋白,被人體吸收后能產生免疫球蛋白,也叫做抗體球蛋白,可提高機體的抵抗力呢!”大姨還跟我們說,芋頭還可以治療口瘡、燒燙傷、外傷出血等。
中午,大姨給我和表弟在灶膛里各烤焙了兩個圓滾滾的大芋頭。別說,清香中帶著點微甜,絕對是有別于紅燒肉和肯德基的另一種美味;而與泥土渾然一色、粗糙剌手的芋頭皮被剝去以后,露出的更是“一顆‘冰心在玉壺’”!
大姨跟我們說,在過去,芋頭被視為重要的糧食補助或救荒作物,不但塊莖可以蒸著吃、燉著吃,葉柄也可以剝皮煮食或曬干貯用。她說,糧荒年間,老人們拿著曬干的葉柄摻雜上少許的糧食做出的菜團、菜渣,曾經救過人命呢!
看來,我還真的小瞧了這種植物,難道這芋頭還是內外兼修?
大姨見我和我表弟露出疑惑的神色,忍不住跟我們拉開了話匣子。
“都說‘龍多靠,龍少澇’。那是我姥姥和姥爺還年輕的時候,那一年是二龍治水。不知道是俗語真準,還是就湊巧了,那年從農歷四月份開始,天就像扯破了一樣,一連大半年雨水就沒有個斷的時候,地里哪里還有棵莊稼?這樣的連雨天,顆粒無收是要死人的啊!”
“媽媽,”表弟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大姨,插話道,“現在您活得好好的,還有了我,是不是我太姥姥他們吃芋頭活下來了?”
大姨正繃著的臉略微松弛了下,可終于還是沒有笑出來。她點了下頭,又搖了搖頭,道:“是吃了芋頭,可哪里又有那么多芋頭吃?那時候,我姥姥、姥爺全村習慣于種芋頭,就連半坡地里也種。芋頭不喜干旱,本來山坡地是長不好的,可那年雨水多,平地里的其它莊稼都澇死了,平地里的芋頭收獲不好,可連陰雨停后梗葉卻還有留下的;山坡地里的芋頭長得倒是挺好,葉柄都有一人高。那一年,在接連下了十多天雨之后,我姥姥姥爺就行動起來了,天天冒著雨走家串戶,提醒村里人將上年的那些本來準備燒火、喂牲口的芋頭葉、芋頭梗收拾起來防備糧荒。后來他們村子里的人,真靠著芋頭、芋頭梗、芋頭葉,摻著少得可憐的糧食度過了荒年,可他們臨近村子的人日子就難過得多了,甚至……”表弟張了張嘴卻終于還是什么也沒說。大姨沒有注意到,接著說,“我姥姥活著的時候跟我說過好幾次,她說那年頭,咱們國家的農民還普遍不富裕,再遇上這樣的災荒年,要不是有那些芋頭和芋頭梗、葉,他們早就餓死了,后來也就不會有我和你媽媽了。所以,我一直對這芋頭有著特殊的感情。也因此,我不止年年在大田里種芋頭,每年還要在花盆里種上一棵,讓自己出來進去天天都能看到。”
竟然還能有一人高的芋頭梗?我不由得又看了眼花盆里秀氣的“花”。
午飯后,大姨帶著我和表弟去看了大田里的芋頭。這里的芋頭可就壯觀了,一兜兜、一壟壟,真是“接天‘芋葉’無窮碧”!那芋頭梗高過我的頭,大葉片早就超過了荷塘里的荷葉,也比大姨家走廊里的那棵肥厚、碩大得多;大大小小、高高低低,將蔸與蔸、壟與壟之間的田地完全遮住了。葉片下的芋梗有粗的有細的,每一蔸都有二十多根,每一根都比那花盆里的“花梗”粗壯;而每一根都努力向上,為它所擎托的葉片爭取著更多的陽光和雨露。
我想,如果從芋頭大田的上空航拍,那畫面應該與荷塘相似吧?荷梗的下面有藕,芋頭莖下的泥土里也埋藏著豐收的果實!
大姨帶著我和表弟走在芋頭田邊,指著茁壯的芋頭說:“看看,在水肥、空間充足的大田里,長得多粗壯!比花盆里的那棵高大多了吧?對于芋頭來說,花盆的天地實在是太小了。”
芋頭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!我忍不住插嘴說:“這還是一種能屈能伸的植物啊!”
大姨笑著點頭:“現在,咱們祖國日益強大,你們的生存環境這么好,你們一定不要辜負這個時代,要學這些大田里的芋頭,充分地吸收祖國給你們的陽光雨露,給你們的水肥空間,爭取茁壯成長,將來做對祖國有用的人。”
忽然就想起了許地山老師寫過的《落花生》。花生被賦予了一種高貴的形象:雖然不好看,可是很有用。正是許地山老師給花生賦予的這種不圖虛名、默默無聞的品格,讓我們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學著注重自己的內在修養。
今天,我油然愛上了這既有亭亭玉立的外表又懂得藏拙,既能做老百姓的盤中餐又能產生免疫球蛋白,既能忍受孤獨自成宇宙又能在大田里蓬勃向上的芋頭!
明年,我也要在花盆里種上一棵芋頭擺在我臥室的窗子上;我要像大姨鼓勵我們的那樣,在祖國溫暖的懷抱里,乘著春風茁壯成長,爭取像這芋頭一樣,縱使有著并不起眼的果皮,可依然要讓葉子更秀,葉梗更挺,果實更有用!
個人簡介:
張利杰,筆名山雨歇;山東省作家協會、青島市作家協會會員,江山文學網、華夏精短文學學會簽約作者。著有長篇小說《窗外雨瀟瀟》《窗外雨瀟瀟(續)》,部分作品發表于國內外知名大刊;偶有獲獎。現為江山文學網長篇小說編輯、《作家·新視野》主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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